第05版:晨报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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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天鹅,不谢幕


病床上的乐观坚强的赵新志 /采访对象供图

见习记者 牛强

近日,一则短视频在社交媒体上走红,刷到的人几乎都被暖到。这则短视频拍摄于上海中大肿瘤医院的一间病房内。视频中的男子光着头,化疗已经夺去了他的头发,但夺不去他那明亮清澈的眼神。他将双腿交叉,腰部弯曲,踮起脚尖,伴随节拍,跳起了芭蕾,黑色垃圾袋做成的舞裙瞬间乘上了疾风,他也成为了一只翩然起舞的“黑天鹅”。一旁的癌症病人们纷纷被他的幽默诙谐所感染。 7月16日,新闻晨报记者前往上海中大肿瘤医院,在四楼一间病房内,见到了视频中的主人公赵新志和他的妻子李云格。如果用专业的软件检索采访录音,高频词一定会是“乐观”“正能量”“心态好”,但赵新志却在提及送给妻子的一条项链时情绪失控,潸然泪下。这也让采访一度无法进行。我曾想过是否就在此刻终结采访,毕竟对于打搅一位癌症病人已很愧疚。但他仅在几分钟后,就恢复了神采奕奕的笑容,并主动要求采访继续,一如他平时对待所有人那样阳光。

来听听赵新志讲给我们的这段视频背后的故事。相信这支诞生于癌症病房的舞蹈,就像一只永不谢幕的黑天鹅,即使过了很多年,依然会让观者油然而生一股力量,然后对那些难以承受的命运优雅地回击。 以下为赵新志的自述:

(一) 我叫赵新志,今年43岁,河北邢台人。患癌之前,曾在天津一家电动车工厂工作了十几年。今年1月份,不幸被确诊为胃癌晚期,目前,癌细胞已经扩散,病情不是很乐观。

或许会有人对我好奇,为何会萌发在癌症病房身穿垃圾袋跳舞的想法?其实,我只是一个不会跳舞的普通人,也没有什么舞蹈天赋。但我的心态一直都很乐观,用我们老家的一句话来说就是“死不愁”。 7月15日晚上,也就是我在上海中大肿瘤医院住院的第二天,看着沉闷压抑的病房,和身旁病友们流露出或痛苦或悲伤的表情,我突发奇想,是不是可以拍个短视频缓解一下气氛,用我自己的余热给病房增加一些欢乐。

天气很热,我没有穿厚重的病号服,一件黑色背心把领子往里交叉一编,立马就变身为“舞服”,但还缺一条裙子,这时,不远处的柜子上几个黑色的垃圾袋引起了我的注意,于是,我用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就把这些垃圾袋成功改装成舞裙,就这样,皮肤黝黑的我瞬间变成了一只“黑天鹅”。 中年人的肢体比较僵硬,跳得不好。但一旁的妻子还是用手机把我跳舞的过程拍下来并上传到了短视频平台。短视频发出以后,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反响。这两天我也看了网友对我的评价,其中不少也是癌症病人。有病友说,很希望和我住在一个病房里,还有病人表示,刚做完手术的他,看完我的视频后,伤口立马都“愈合”了。

其实我特别喜欢拉丁舞。如果出院以后,有老师不嫌我笨,我想真正地学学跳舞,人生想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除了跳舞,平时我也会拍摄一些好玩的视频,比如说,看到CT片子里我的癌细胞变少了,我会雀跃不已。我记得这条视频播放量达到了1000多万。

(二) 对于患癌这件事,我至今感觉像是一场梦,多想一觉醒来,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今年1月份,本应该是久违归乡的游子和亲人们团聚的美好时刻,但我从天津的工厂回到家乡,见到了久别的小儿子后,抱了他仅仅五六分钟,我的身体就异常疲惫。于是,我在妻子的陪同下前往县城的医院做检查。 胃镜结果出来后,我并不知情。妻子怕我承受不住,只是告诉我胃溃疡比较严重,让我别担心,但我隐约从她的表情里感觉到了什么。后来才知道,当天她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我七十多岁的老父亲,父母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当时还是河北疫情比较严重的时候,所以我一直拖着没去医院做进一步检查。等疫情好转,我再去邢台市里的医院检查,在这里听到了命运的审判:胃癌晚期。 虽然大脑一阵刺痛,但当时我并没有感觉天塌了,第一反应想到的还是自己的亲人。我的老父亲有脑血栓后遗症,母亲也有较为严重的痛风,大儿子泽泽今年才13岁,该上初中的年纪,小儿子洋洋才8个月大。作为家里的顶梁柱,我想的是,怎么才能把自己从疾病的痛苦中尽快挣扎出来。

患癌以前,我就喜欢刷短视频,一向乐天派性格的我,在那段时间连续拍了很多短视频,确诊后一个星期,在短视频的世界里,我似乎从癌症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但老家一位医生的一番话,却让我陷入了愁绪:“你的人生只剩三到五个月。”这句话对于任何一个癌症病人来说,都意味着天快要塌下来了。但我仍不甘心,怀抱着一丝丝希望,准备去省里更好的医院继续检查,但得到的答案几乎一模一样,医生们都建议我选择保守治疗。那句在电视剧里听过很多次的话,终于回荡在我耳边:“回家吧!想吃啥吃啥,想喝啥喝啥。” (三)

虽然老家的医生已对我放弃治疗,但我真的不想就这样离开世界。有网友建议我去上海治疗,我心想,反正都是一匹死马,不如死马当活马医。于是,7月中旬我和妻子踏上了驶往上海的列车。从河北老家到上海需要二十多个小时,我们买了硬座,没多带什么行李,只有一个旧行李箱。行李箱里最多的就是各种病历本、CT,以及各种药物。妻子想着,夏天的上海一定很热,就带个席子,晚上就在地上对付一下。既凉快又省钱。 没有一个人希望自己的余生在病床上度过。如今,我却不得不住在肿瘤医院里。来这里治疗的大部分都是肿瘤患者。今天,我旁边的大哥出院了,他的妻子离开之前对我说了一句:“谢谢你,我老公很久都没有笑过了。”

另一张病床上的顾大哥,今年五十多岁,去年确诊了直肠癌。他刚住进来的时候,他的家人就亲眼目睹旁边一个病房里一早上走了两个病人的场景,对于死亡的恐惧立马笼罩在他们身上,但在我来了以后,两个天性乐观的人相互感染,绝望的气息仿佛不复存在。他说过的一句话我很喜欢:每个人都有终点站。只是我们开车开得快了一点,要提前到站了。 让我欣慰的是,来上海治疗后效果还不错,我的妻子也夸我,在老家我的肤色和眼球都是蜡黄色,现在整个人精气神很不错。一位医生对我说的一句话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底并成为动力:“一切皆有可能。”在我看来,癌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吓唬自己。

如果你问我现在是否害怕死亡?我想,我依然不会畏惧死亡。人的生命都是有长短的,每个人一出生都会被判死缓,只是早和晚的问题。我就是一名普通的老百姓,如果能有一个温暖的小家庭,一家人其乐融融就很知足。 但我不能去想其他事情,一想到我年迈的老父亲,还有襁褓中的儿子,愧疚之情就会油然而生。如果我现在离开了,小儿子可能都记不得我的模样。

我害怕的是人财两空。病来如山倒,来上海看病都是借的亲戚朋友的钱。我这个病情不怎么乐观,前后已花了十多万元。以后没法工作,整个家都没有了收入来源。我也试过去水滴筹上寻求一些帮助,陆续筹到了四万多元。虽然医保能报销很大一部分,但后期费用大概还需要五六十万元。对于我这样的农村家庭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我不想离开后什么都没有留下,就给两个儿子留下一屁股债。 (四)

在上海住院期间,我每天早上五点半准时起床,先去楼上的露台走一走,呼吸一下外面的新鲜空气。看到车水马龙的上海,路上的行人都行色匆匆,我也会感叹一下人的生命是如此脆弱,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个结局。当然,也曾有过放弃的想法。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也想着要不一了百了,一头跳下去算了。但看到身旁对我依然不离不弃的妻子,这魔鬼一般的念头瞬间就被打消了。 妻子比我小一岁,和我在一个村长大,我们曾一起前往天津的电动车工厂打工,后来,她因为要生二胎,便辞掉工作。农村人生活条件不好,很多年前我就承诺,给她买一条项链,今年五月初二是她的生日,在没有告诉她的情况下,我用家里仅剩的一点钱给她买了一根项链,并亲手给她戴上。有些事情,我怕我走了再也做不到,毕竟,接下来的人生已经很难自己掌握,所以趁我还能做的时候,一定要做到。

她身上这件衣服,已经穿了很多年,都起了很多的线球。虽然医院有家属陪床,但一晚上要10块钱,我们总是抱着省一分是一分的原则,两口子就挤在这一张小小的病床上睡觉。 像我这样的胃癌患者,很多食物不能吃。她总是想方设法变着花样给我补充营养。每晚,她会给我做鸽子蛋,这些鸽子蛋还是北京一位爱心大姐寄来的。她也是一位癌症病人,看到我的视频后告诉我鸽子蛋有营养,知道我们舍不得吃,她还给我转来钱,让我务必收下。

再住一个礼拜,我们就要离开上海返回老家了。这两天我也去找过医生,想和医生商量,出院以后能不输液就不输液,毕竟,我们这样的家庭已经承受不起。我很感谢医生帮我们把他认为没有必要的东西省去。 说实话,我也想过一个问题:人生能否重来?但人生毕竟不能重来。如果我有余生,我只盼望着和我的家人融洽地生活下去,毕竟,我还想看到儿子娶妻生子的那一天。除此之外,没有什么远大的目标。

如果有机会,我想对那些依然被病痛折磨的病友们说一句:笑一笑,十年少。人生尚未谢幕,请你笑对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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