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版:悦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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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会

《诺娜的房间》[西班牙]克里斯蒂娜·费尔南德兹·库巴斯 著欧阳石晓 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作者简介]

克里斯蒂娜·费尔南德兹·库巴斯 西班牙著名作家,1945年生于巴塞罗那省滨海阿雷尼斯,毕业于巴塞罗那大学,学习法律和新闻,曾在开罗、利马、布宜诺斯艾利斯、柏林等地生活。

自1980年至今,库巴斯已出版七部短篇小说集,成为当代西班牙代表性的短篇小说家。她还著有《天赐之年》等三部长篇小说、一部戏剧剧本和回忆录《不再存在的事物》等。她被视为“佛朗哥独裁统治结束后登上文坛的西班牙作家中的重要一员”,开启了“短篇小说在西班牙的复兴”。 本书是西班牙作家克里斯蒂娜·费尔南德兹·库巴斯的最新作品,2015年出版后被众多西班牙媒体评为年度好书,并荣获西班牙国家文学奖、西班牙评论奖和杜尔塞·查孔文学奖。

《诺娜的房间》中的六个故事充满安吉拉·卡特短篇集《染血之室》那种令人胆寒的声调和宝拉·霍金斯《火车上的女孩》令人揪心的紧张,把女性的日常幻想变成了噩梦、妄想和偏执。一个小女孩妒嫉妹妹诺娜受到家人特殊的关注,经历了一场残酷的觉醒;一个即将被房东赶出门的姑娘在街头偶遇一个老太太,在老太太家中的遭遇匪夷所思;一个丧夫的老太太从巴塞罗那独自来到马德里,却意外发现年轻时的丈夫,由此陷入一场时间的漩涡…… 库巴斯重新审视童年与成年、孤独与家庭、故乡和城市的日常生活,向我们展示出蕴含其间的神秘、意外和震颤。

约了七点在“巴黎”见面,但她提前半小时到了。靠窗边的大理石桌子空着。好兆头,她对自己说。 她要了一杯少奶的咖啡,但立即就反悔了。“换成威士忌吧。”安德雷斯是她唯一的希望。最后的希望!她喝了一口酒,为自己打气。她没有退路,也没必要跟他绕弯子,得开门见山。两边脸颊各亲一下,接着就直击主题。“我需要钱,”在他做出反应前,得故作冷静、从容不迫地向他解释她的处境,“明天房东就要把我赶出去。我的处境非常窘迫。你得帮帮我。”她将情况告诉他,然后等待。不需要等太久,足以让他意识到事态严重就行。当他半惊讶半烦躁地说“哎呀”或“这真是一个麻烦”,或者“你就这样,在两年没见面后,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跟我说这件事?!”的时候,她会马上递给他纸和笔。“只是借款。我跟你签一个借条。你来决定借款的条件和还款期限。”安德雷斯从来都很友善。而且她记得,过去他曾对她有点儿意思。她耸了耸肩。真是卑贱。打电话给安德雷斯、穿着最紧身的牛仔裤、刻意将丝绸衬衣胸前的纽扣解开真是卑贱。但她没别的办法了。而且他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很友好。“真是意外啊,艾丽西亚!你过得怎么样?”她没对他提起她的生活。她只是说:“我正想跟你聊聊呢。不然我们见个面吧?”她尽可能冷静地说道,避免显得太过戏剧化。她不想表露出自己的绝望。她做到了。安德雷斯在迟疑了一会儿后,提出在“巴黎”见面。“七点。我时间不多。你突然出现……”

七点半,她依旧一个人坐在靠窗的大理石桌边。八点差一刻的时候,服务员拿着空托盘走过来。“您是艾丽西亚?有给您的电话留言。您等的人来不了了……他让您下周给他打电话。”艾丽西亚付了威士忌的钱。四块半。她留了一毛钱作为小费,数了数剩余的钱,五块四毛。这是她在这个世界全部的财产……她走出酒吧,深呼吸。“王八蛋,”她说,“安德雷斯就是这样的人。懦夫,王八蛋。”她系上衬衣的纽扣,“而我就是个婊子。” 她穿过马路。她在一间麻编鞋店的镜子前站住,厌恶自己的形象。活该。为了安德雷斯而精心打扮,相信自己的魅力,以为这样就能解决问题……她感到被愚弄。被安德雷斯,被房屋管理者,被房东的表面善良而愚弄……“艾丽西亚,你别担心,等你有钱了的时候再付房租,我们都曾经年轻过……”一想到房东她就感到恶心。她才真的是个贱人,是个骗子,是个婊子。以这种方式欺骗她:“你别担心……”然后在最恰当的时机放狗咬人。房屋管理者,威胁着要把她赶出去,立即驱赶。真是个绝招啊。把租客赶出去,接着涨房租。她也真是倒霉。仅仅在几周前她还自信能够拿下一部连续剧。一个她辛苦写了一年多的电视剧本。对方本来确定会接受她的剧本,一切就要成了。但就在那个时候,负责人换了,她的世界也就坍塌了。她活该,活该她太过相信运气,活该她太天真。

“您可以帮助我吗?”她突然听见有人说。 她不高兴地转过头,看见一位老太太。她穿着花衣裳,正对她微笑。她不觉得老太太会需要钱。

“我有糖尿病,有时候分不清颜色……现在是红灯还是绿灯啊?” “是绿灯。”艾丽西亚说。

帮助,她想。帮助……那个可怜的老太太也需要帮助。 “我带您过马路吧。”她接着说,并向她伸出胳膊。

老太太再次微笑起来。 “小姑娘,你真好!知道吗,我就住在这儿附近。”

她再次来到“巴黎”对面,但老太太依然搀扶着她的胳膊。她们继续向前走。 “谢谢,非常感谢你。我家到了。”

艾丽西亚感觉好了一些。是因为助人为乐吗?在几秒钟内她暂时忘记了自己遇到的麻烦。她看了看房子。是一幢位于扩建区的门房,曾拥有过美好的过去。但那个老人,至少还有家。“你想上来坐坐吗?想要喝点儿什么吗?” 可怜的老太太,艾丽西亚心想。她很孤独,想要和人聊天。而且她比我还要轻信于人。她怎么敢邀请陌生人到家里坐坐呢?

“对不起,”她一边看手表一边说,“我约了人吃晚饭。” 她一整个上午都在幻想着当天晚上的情形。幻想着安德雷斯在惊讶过后,会给她一张支票,或者他们会约定在第二天一早碰头。无论是哪种情况,他都会取消其他安排,邀请她共进晚餐。一个境况窘迫的朋友需要他的关爱……

但一切都没按照预想的实现。五块四毛,这就是她的全部资产。最后的希望留给她的余额为五块四毛钱。 “那改天吧,”老太太从手袋里掏出钥匙,“我叫罗……罗莎·玛利亚……但从小到大人们都叫我罗……”

她觉得罗很可爱。一位可爱的老太太。 “我住在五楼。”

艾丽西亚想象着五楼的模样。一套满是回忆的公寓。一套典型的扩建区的公寓。阳台和饭厅在一侧,而主卧则在另一侧。连接它们的是一条长长的走廊,罗每天费力地无数次往返于那条走廊。罗,她对自己说。罗确实是她最后的机会。 “好吧……我上去坐一会儿。就一会儿。”

罗的面孔因欣喜而发光。她打开门,按了电梯按钮。 “五楼。”她重复道。

她还有一线希望。罗看起来那么高兴,谁知道呢,假如将她的悲剧告诉她……她不会给她钱。老人对钱很吝啬。但她们喜欢有个伴儿。她肯定会邀请她搬来她家,和她一起住。最起码可以暂住几个星期……没有其他人可以帮她了。第二天她就要被赶到大街上。然而,也许……她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她厌恶自己竟然会生出这般可怕的、让人羞愧的念头。但那并非一个念头,只是一个幻想。灵光一现。钱。大叠大叠的钞票藏在意想不到的抽屉里、藏在厨房的垃圾袋旁边、藏在厕所卫生卷纸里面……老太太们都喜欢这样做。把宝贝藏起来,然后就忘了。而且她们通常都有许多珠宝。她在一瞬间想起了她的祖母。“乖孙女,过来,我给你看我的珠宝。”在她去世后几天,被遗忘了的钞票在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方被找了出来。 “好了,”罗说,“你就当在自己家一样。”

屋子很大,塞满了东西,有些凌乱。艾丽西亚跟着老太太穿过走廊,来到饭厅。阳台的窗帘被拉上了,屋里光线很暗。老太太开了灯,请她坐下。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艾丽西亚” “多好听的名字啊!”

是的,罗很可爱。她从五十年代的吧台柜里拿出两个酒杯和一瓶雪莉酒。艾丽西亚再次为自己感到恶心。偷老太太的钱,这比勾引安德雷斯还要糟糕。她将喝一杯雪莉酒,然后离开。(标题为编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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