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娱乐脱口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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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言峭语

一张故乡的胸片

韩松落 作家

王圣志导演执导的《中国这么美》播了第一集之后,我看到有人说,这个节目有点奇怪。

似乎,直接说不奇怪,也有点奇怪。那就打个比方吧,你可以把这个节目,看作一张胸片。不是普通照片,不是沙龙照,不是糖水片,而是胸片。

某一年,某一天,某个瞬间,摘下首饰,被照透了身体的你。那个瞬间的你,是独一无二的你,早一秒,你年轻一秒,晚一秒,你老了一秒,而那个瞬间的你,就是当时的你,你来不及修饰自己肺叶的脉络,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结节,就被拍下了一张最基本的影像。那之后,时间之河滚滚向前,你也知道了如何修复自己的瑕疵,但你再也不是那一瞬间的你。那样一张胸片?美不美?美。

我之所以悟到这一点,是因为我在王圣志导演的两部作品里出镜,一部是《文学的日常》,另一部就是《中国这么美》,我和张尕怂以及李敬进搭档,去了临夏松鸣岩花儿会,和张尕怂的老家靖远。

对被拍摄的人来说,这两部纪录片是很轻松的,因为,王圣志的这两部作品,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几乎没有设计。这种“没有设计”并不是建立在全然的随机,全然的放纵的基础上,而是精密的设计,加上一点无为而治的个人性格的结果。

和别的纪录片一样,王圣志导演和《中国这么美》团队,也做了大量的调研,作为一个以音乐人为被摄体的纪录片,他们先确定乐队和歌手名单,了解他们的作品和来历,反复商谈,然后大致确定拍摄地点,走纪录片必须要走的流程,勘景、调研,跟乐队反馈。

但是等到真正开始拍摄,所有这些都隐藏了,给到被拍摄者的,是一个大致的主题,和大致的地理环境,以及大致的曲目,和为这些曲目要做的准备。没有提任何要求,没有要求穿什么衣服,必须要做什么事,必须要说什么话,都没有,约定的时间地点,碰头,上车,走人。就开始了。剩下的就交给天与地了。

我做过纪录片,也做过真人秀,而且是和《中国这么美》的意趣有接近之处的真人秀,那些作品,有非常精准的设计。而不论《文学的日常》还是《中国这么美》,其实都是放羊式纪录片,王导是在精确估算了羊群的构成、性格、行动轨迹,以及草原的草种、风向、地理环境之后,把羊放到了草原上,只告诉他们,你们就在这里活动,其余的就交给天与地了。镜头里的人,是被摄体,而不是被写体。

但是,经过这两次拍摄,我发现这种放羊式记录里,有另一种真谛,于是我套用“只要活着就有好事发生”做出了总结,“只要出门就有邂逅”。只要能走出去,还怕遇不到人?还怕没有好事发生?只要走出去,只要伸出手来,就有人和你握手,只要给出笑脸来,不怕没有人回个笑脸。这也是行走的真谛,一切的前提是,只要走出去。

在《中国这么美》里,就是这样。临夏松鸣岩,正逢六月六花儿会,我们在那里遇到了各种各样的人。靖远,张尕怂的老老家,那里的住户几乎全部搬到山下了,留在村子里的,只有三四户人,其中有一户,是张尕怂的远房亲戚,老两口,守着两间房子,和一群羊,和檐下的一窝燕子,我在他家吃了午饭。吃完饭,嫂子说,那边山上有一大片苜蓿地,花开的时候很好看,她想带我们去看看,我们绕过一片残垣断壁,到了山坡上,看到了那片苜蓿地。嫂子说,她觉得孤单的时候,就来这里看看苜蓿花。

在我们到靖远的前一天,靖远下了今年最大的一场暴雨,去张尕怂家的山道异常泥泞,我们集体下来推车,顺便踩泥巴。在回去的路上,我们发现了一片芒草坡,坡的尽头是悬崖,悬崖前面,就是淡绿色的茫茫群山,和飞速流走的云。在那里,张尕怂唱了《击壤歌》。那是我有生以来看过最激动人心的现场。

全都是偶遇,全都没有设计,就像……一张随遇而安的胸片。一张中国某个瞬间的胸片。这样的胸片,美不美?美。

这个瞬间的中国,因为真实而美,因为拍摄者最小的干扰,最隐蔽的设计而美。因为放羊人和被放羊的人,都兴尽而归而美。人回到了出生的地方,歌回到了歌出生的地方。这样的瞬间,这样的胸片,美不美?我想很美。

新闻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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