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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报记者 孙立梅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但每次见到久违的老顾客,瑞蒙(英文名音译)总是忍不住说说这段狼狈无比的经历——
6月3日下午五点多,瑞蒙正在位于襄阳北路上的理发店里给客人做头发,一群身穿大白的管理人员走了进来,告知附近发现阳性病例,理发店必须立刻清场。瑞蒙迅速完成扫尾工作,在大白们一声比一声急的催促当中,把自己平时用的剪刀、推子、吹风机、离子烫夹板等工具,一股脑收进随身带的包里。
“大家都手忙脚乱的,我当时就想,下一次进店都不知道是啥时候了,这些‘吃饭的家伙’我必须带走。多亏了当时急中生智啊,不然我现在也没法继续干活儿了。”
——这其实是“Tony”群体的行业共识:对自己用得顺手的工具会非常珍惜,且,绝不外借。
6月4日,瑞蒙在距原来工作的店只有800多米、瑞金一路靠近长乐路的另一家理发店里,完成了自己6月份的第二次复工。而他的第一次复工,是两天之前的6月2日。
一次别离
“踏入社会以来,最长的一次停工”
现在说起来,瑞蒙最庆幸的事情,就是3月23日果断离开上海,回了安徽老家。之所以选择离开,是因为当时店里的生意已经是一落千丈了。
瑞蒙所工作的位于襄阳北路上的这家理发店,在业内小有名气。而作为从业超过20年的资深Tony,瑞蒙自己也积累了大量忠实客户,其间他更换过几次工作地点,很多老客户依然选择跟着瑞蒙跑。疫情发生之前,瑞蒙每天都有10-15个客户;但从3月初开始,整个店里的顾客量呈断崖式暴跌,甚至有几天瑞蒙在店里待满了整天,竟然一单生意都没做成。
随着上海疫情形势的严峻,瑞蒙当机立断,索性不在店里耗着了,回安徽老家处理新房装修的事情,正好也陪陪今年要参加中考的大女儿。但瑞蒙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次离开,成了他职业生涯中最悠长、却完全不悠闲的“假期”。
瑞蒙来自安徽巢湖。1995年初中毕业后不久就到北京打工,1999年来到上海学习美发,2000年正式入行。凭借一把好手艺和20多年的打拼,瑞蒙成了妻子和两个女儿一家四口的顶梁柱,在当地县城买了小别墅,并被不少乡亲归进某种“有钱人”行列。
但乡亲们并不了解的是,这是一份明明白白、手停口停的工作。在老家的两个多月,瑞蒙过得坐立难安、烦躁无比。
“我要养活一家四口,要还房贷,但两个多月的收入为零……关键是,不知道疫情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束,这种不确定性太让人恐慌了。”
在上海宣布将于6月1日启动复工复产之后,瑞蒙立刻买了回上海的火车票,并在朋友圈公告:本店6月2日复工,大家可以约起来啦。
重新拿起阔别两个多月的剪刀,瑞蒙说自己简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好像已经忘了怎么理发了。“直到做完前面两个,到第三个客户时好像灵魂附体,手感、节奏感什么的,都回来了。”
但是疫情难测。因为附近出现阳性感染者,才开了不到两天,这家理发店再次被要求关门。
二次复工
“手上起码有50多个客户都在等我”
瑞蒙在朋友圈公告复工之后,第一时间来微信预约的客户就有几十个。6月3日傍晚,手忙脚乱地从店里跑出来之后,瑞蒙盘了一下手头的预约,发现起码有50多个客户还在等着他的回复,而且基本上都是几年、十几年的老客户。
瑞蒙立刻给自己以前的同事、同时也是附近一家理发店的老板打电话,双方很快达成协议:店里提供场地和助理服务,瑞蒙在店里做自己带来的老客户生意,每天营业额的一半归该店所有。“等于是双赢。我需要地方干活儿,他们店也需要有人来分担一部分房租和水电费。”
6月3日当晚,瑞蒙就在朋友圈公布了新的店址,并继续接受预约。因为客户也都是刚刚复工,都非常急着理发,瑞蒙常规的工作时间是早十晚九,但客户预约的时间能从早上7点一直排到晚上11点。对于这些加急预约,只要有空档,瑞蒙都来者不拒。
在接受晨报记者采访时,瑞蒙做了个粗略统计:因为客户预约密集,从6月4日至10日这一周时间,他每天做的客户量比疫情之前只多不少,但营业额只有5000-8000元,远低于疫情之前。尤其绝大多数顾客为了减少在室内待的时间,或者个人经济原因,往往只选择最基础的洗剪吹服务,收费更高、更能让理发师赚钱的烫发、染发、护理等服务,需求量则大幅度降低。
为了最大程度减少客户的顾虑,瑞蒙每天都会在朋友圈亮出自己的核酸码。离店不远处就有一个核酸采样点,每天早上上班,只要没有客户等着,瑞蒙和店员们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去做核酸。
“我们店员的绿码基本都保持在24小时以内,大家都特别小心。说难听点,如果关店,损失是大家的,也没法对客户交代。”
瑞蒙原先店里的同事们,基本也都选择了去其他可以开张的店里做,展开艰难的二次复工。
襄阳北路上的理发店,到底何时能再开,目前还是个未知数。疫情之前,这家店月营业额可以达到40多万元,但从3月开始收入锐减,到4月、5月两个月收入直接为零,这当中上百万元的损失,如何挽回,用多少时间才能挽回,甚至能不能挽回,作为员工的瑞蒙觉得都不怎么乐观。
拼一个事业
“最适合理发师发展的城市,肯定还是上海”
更不乐观的事实是:美发行业并不存在或者极少出现所谓“报复性消费”。
这几天,很多来做头发的客户都跟瑞蒙谈到自己的工作困境和经济困难,瑞蒙很清楚这些都会反映到自己的行业中来。“未来可能会有一段不短的时间,人们的消费能力和消费欲望会继续下降,我们这个行业肯定会受到牵连。”
但与某些行业从业者选择“离开大上海”的做法相比,瑞蒙又很确定地表示,如果一个理发师要获得不错的发展,不管是为了赚钱,还是拼一个事业,上海,依然是不二之选。
“我有朋友在安徽开理发店,我自己也在北京工作过几年,我发现其他城市跟上海在理发这件事情上的消费观念是很不一样的。在上海,只要我手艺好,理个头发收几百块,是很正常的事情,我手上有上千个固定客户,都是这么做起来的。但在外地,哪怕是北京,普通大众还是不太接受理个头发就要一百块钱以上,觉得这个钱花得不值。”也正因为如此,在安徽的两个月里,瑞蒙一度动过去当地理发店工作赚点小钱的念头,但“一分钟不到就被自己否定掉了”。“老家那边理发就是要快、便宜、能看得过去、不能超过30块钱,这个思路跟我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瑞蒙最被客户称道的地方,就是他愿意精雕细琢。6月7日下午来理发店的杜小姐,已经跟了瑞蒙15年了,并且先后介绍了十多个朋友过来。因为一直留短发,一个半月就要修剪一次,瑞蒙的收费也在15年前的数十元升到现在的几百元,但杜小姐依然没有换Tony的打算。“其实短发特别不好打理,瑞蒙的好处就是愿意给你慢慢修,理一次要一个小时甚至更久。如果效果不理想,都不用我开口,他可能先过不了自己这关。所以哪怕是为了省心,这个钱我也觉得值得花。”
瑞蒙另一个让客户觉得“拎得很清”的地方,是他从不游说顾客办卡。“像我这种人是做不来生意的,顾客办卡之后如果有什么损失,我会觉得很难面对。所以我就抱着做长期客户的想法,客户如果觉得我手艺好,就会成为回头客。这算是某种工匠精神吗?”
有意思的是,跟很多理发师喜欢“凹造型”的做法不同,因为完全不想尝试其他同行的手艺,瑞蒙十多年来一直留着光头,生活非常简朴,最常穿的是两位数的T恤。但他的工具都是最好的,从店里拿出来的那包工具,市值四五万元。
每个人都在用力地活着,这句话放在今天,更为贴切。“我就是凭手艺吃饭的。现在手上有活儿,心里就没那么慌了。”瑞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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