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版:娱乐脱口秀

版面概览

上一版  

放大  缩小  默认  上一篇 

花言峭语

敦煌是一道涟漪

作家

韩松落

前两天看了一场于我而言非常特殊的演出,《丝路花雨》的全球网络首播。虽然播出的形式有许多需要改进的地方,但能在此时此刻,以这种方式看到,我还是心满意足。

《丝路花雨》首次演出,是在1979年,整个编创团队多数是西部人,它以丝路故事以及敦煌壁画为素材创作,用画工神笔张、歌伎英娘和丝绸之路上的商人、艺术家的故事,串起丝路传奇,是整个西部文化在沉淀多年后的一次厚积薄发。

对我而言,《丝路花雨》之所以特殊,是因为它是我童年时候的一个渴望,丝路文化、敦煌文化和《丝路花雨》,曾经像一波涟漪,在我童年时候就漾到我。

在历史的湖面上投下石子,形成“敦煌”这个涟漪的时间,太难确认了。我们可以把前秦建元二年(366年),高僧乐僔开凿第一个石窟,看作是投向湖面的第一颗石子,也可以把西汉元鼎六年(前111年),敦煌建郡看作是第一颗石子。甚至可以再远再远,把最早来到敦煌绿洲,开始定居的那些人,看作是投下石子的人。我们已经不知道那些投下石子的人是谁了,也不知道他们投下石子的确切时间,但却知道后果:我们至今仍然生活在敦煌这个王国里,被它的涟漪微微漾到。

李安和许知远对话时,说起理念的重要性。李安认为,许多国家的形成“来自血缘、历史、地缘这些东西”,也有国家,是“一个Idea(理念)组成起来”,“这个是在历史上很少见的。它是一个Idea,各式各样的人,在那个地方组成了这么一个国度。”敦煌也是这样一个地方。让它成为一个涟漪,穿越两千多年时光,一直荡漾到现在。

最早被“敦煌”这个涟漪漾到,是在1980年代。那时,我和家人生活在新疆南部,我们像所有新疆人一样,把来自全世界的生活要素融汇在一起。我母亲来自甘肃,父亲来自湖南,左边的邻居是河南人,右边的邻居来自上海,他家的女主人有个绰号叫“小上海”。我们看《大众电影》《北京青年报》《八小时以外》和《青年一代》,搜集印度和苏联邮票,听土耳其音乐,读郑渊洁童话、叶永烈科幻小说、手冢治虫漫画,也读阿拉伯神话。电视里播着《血疑》《排球女将》《大西洋底来的人》《加里森敢死队》,也播出维吾尔和哈萨克的歌舞晚会。我们吃羊肉和面食,也从邻居那里学做江南小吃。日常话语里,有维吾尔语、哈萨克语的词汇和句式,也有上海话和河南话。

五色斑斓,却又无比和谐,该留存的依然留存,该保持的继续保持。我母亲就持续地保持着对家乡的关注,从于田到策勒到和田,她总能找到甘肃老乡,并且和他们建立联系。《丝路花雨》刚刚上演,并且引起轰动,她就敏锐地捕捉到了消息,她收集了画报上《丝路花雨》的剧照,沿着人物轮廓把反弹琵琶的英娘剪下来,贴在五斗柜的玻璃上。反弹琵琶的英娘,一直贴在我家的五斗柜上,一直到1984年我们离开新疆。回到甘肃老家,敦煌的信息扑面而来。那时,正逢日本掀起一波敦煌热,NHK来敦煌拍了许多纪录片,喜多郎发布了一系列和敦煌、丝绸之路有关的音乐,用井上靖小说《敦煌》改编的同名电影上映。甘肃电视台反复播放这些片子,甘肃台自制的专题片和广告里,也常常用到喜多郎的音乐。

虽然我只有十岁,却也能感觉到所有这些事物汇聚出的“共同的振奋”,似乎,全世界的人,都因为敦煌擦身而过,在打照面的同时,也点了点头。那种振奋之感,隔了这么久,也还是难忘。

我们被“敦煌”的涟漪漾到,也在这个涟漪里,持续不断地投下石子,让它的微波继续荡漾下去。它成了我们想要躲开的地方,也成了我们想要投奔的地方,成了我们的敌人,也成了我们的故乡,成了我们的话语,我们的默契,我们精神DNA的某一部分。有时隐蔽,有时张扬。但那涟漪始终存在。

新闻晨报

 

内 容 版 权 归 新 闻 报 社 所 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