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冲的散文在《上海文学》上,以专栏的形式连载的时候,就曾引起轰动,那么细腻的文字,那么深沉的见识,以及,那么真诚的书写,既是文学的收获,也是电影的收获。前不久,这些文字终于结集成书,由上海三联书店出版。书名《猫鱼》,据说,“猫鱼”是上海话里,喂猫吃的小鱼的意思。
姜文为这本书写了序,序不长,但字字到位:“她的文字源自她的感受力和审美。那股劲儿更像她的眼神儿和笑容。是笑容,不是笑声,尤其是她肉笑皮不笑的时候。她,像是有好几个不同的人长在了一起。她的文字,倒像个丰富而果敢的人在讲着诚实的故事。”同为电影人,姜文对陈冲的认识,有相当一部分建立在“电影”这个基础之上,而我们这一代人,是在四十多年前,通过电影《小花》认识陈冲的,既跟随了她的电影生命,也跟随了她的现实生命,我们是互相看着长大的,所以,这本书对我们,有着特别的意义。
陈冲的电影生涯,开始于上世纪七十年代。《上海电影志》中有记载:“1974年8月,上影厂到工厂、农村、部队招收青年演员24名,进厂工农兵演员培训班,结业后进上影演员剧团,主要有陈冲、闵安琪、陈烨、薛国平、王伟平、卢青、程玉珠等。”第二年,十四岁的陈冲,被选中去扮演电影《井岗山》中的一个红军小战士。她的电影生涯就此开始。接下来是谢晋导演的电影《青春》,陈冲扮演主角“哑妹”,一举成名,并登上《大众电影》封底。谢晋导演去世时,陈冲提及这段机遇:“1976年夏天,我在东钱湖边,第一次意识到生活给了我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和挑战。……跟着谢导的这八个月,我喜欢上了表演,喜欢上了和摄制组一起四处奔波,那种像吉普赛人一样的生活。”
二十岁前,陈冲已经成为明星。1979年,在上海外国语学院读大二时出演的《小花》,让她获得1980年三届百花奖最佳女演员奖,由此成为百花奖史上最年轻的影后,去了好莱坞以后,她演了《龙年》《大班》《末代皇帝》《绝地战将》《天与地》《马可·波罗》,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她还曾在1990年,出演大卫·林奇的电视剧《双峰镇》,在1992年,出演电影《双峰:与火同行》。而在华语电影世界里,她贡献过更多值得记住的表演,她出演了《诱僧》《红玫瑰白玫瑰》《茉莉花开》《意》(《家乡的故事》)《太阳照常升起》《色·戒》《二十四城记》《爱出色》。
但对于陈冲这样一个出身于知识分子家庭的创作者来说,读书和写作的渴望,一直存在于她身上。她用文字写,也用胶片书写,比如那些由她执导的作品。这些电影,都带有上一个时代的文艺工作者的烙印,那就是,在文本的选择上,选择那些有着浓厚文学时代的作品进行改编,在题材的选择上,注重时代参与感,也有近乎饥渴的探寻时代面貌的冲动。以及,上一代人对“爱”的全面理解和追寻。就像她在接受采访时,谈到什么样的文学作品会引起自己的兴趣时说的:“它是一个70年代成长的故事,跟我自己成长的阶段是相仿的。那个年代所留下的非常深刻的记忆,能够让我产生非常强烈的共鸣”“我要跟他们讲一个故事,以自己能找到的最有魅力的方法去讲一个故事”。
这本散文集,集中体现了这个特色,写往事,写七十年代,写八十年代,写那些逝去的,或者依然在场的电影人,以及那些和时代紧紧牵系的幽微感情,以及那个被那一代人极大地拓宽了定义的“爱”:“我感到我还有那么多想知道的事情——从喜报的奥秘到灵魂的奥秘;我还有那么多的渴望与爱——无论用胶子的尺度还是星系的尺度都无法估量”,“他们是爱的容器,是照在我感觉触须上的放大镜,他们使我更敏感地体验生命。”
对我们这一代人,她和她的作品都很重要,她让我们看到,从那种不平凡时代长大的人,从艰难和寂寞中长大的人,也终于慢慢长成,有了自己的生活,他们比谁都清楚生活的真相,却依然心情复杂地爱着它,他们也并不是完美的人,却把自己对生活的理想一点一滴地传递下去,这是看似平凡但却巨大的浪漫主义。就像她导演的电影《纽约的秋天》一样,黄叶漫天的林荫道,似乎可以一生一世走下去。
作家 韩松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