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奥斯特的《幻影书》里，主人公因为家人的离去陷入悲伤泥淖，在那段时间里，他看到了喜剧明星海克特·曼的电影，情绪慢慢解冻，因此走出了人生的灰色时期。对于很多人来说，大小S也有同样的功效，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在大S去世之后，一边觉得她没有传统意义上的所谓经典，一边会觉得她无处不在，她的离去，让那个充满笑意、温情、戏剧性的世界，连带着过去的时光，都消失了一大块。

能被我们当做“看着长大的”明星不多，大S是其中之一。这样的明星不算少，但真正能够算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明星，是那种有成长、有变化、有起伏，能体现时间的力量、岁月的痕迹，从没在时代的进展中稍有停息的明星。毫无疑问，大小S当仁不让。

八十年代的流行音乐圈，是各种孤独王子寂寞公主们的天下，九十年代却是偶像团体的世界，大小S就在此时降临，从以“嘟比嘟哇”为名的少女团体，到“SOS”和“A-SOS”，从各种广告里眉目清秀但却模糊的两个相似形，到逐渐成为有了自己的轮廓气质的大S和小S，从唱而优则主持到演出，从青涩少女到成为母亲，大S和小S像一个养成游戏，一关一关过下去，一点一点继续力量，最终脱离了那些控制游戏的人，控制游戏的手，开始自己控制游戏的走向。

在这个浮华的过程里，大S却在扮演一个人性角色：姐姐。母亲黄春梅，一直在商界摸爬滚打，虽然也有江湖经验，但毕竟不在娱乐现场，大小S的大姐徐熙娴性格单纯内向，按照徐熙媛的说法，“个性就像14岁女孩”，她没有进入娱乐圈，在家相夫教子，每天看大小S的节目，“走在路上看到人家说大S和小S的是非，就会跑回家气哭。”

大S于是让自己成为这个母系家庭里，真正的母亲和真正的姐姐，在推出《占领年轻》专辑之后的1998，姐妹俩接替蔡荣祖和何笃霖，开始主持开播了大半年的《娱乐百分百》，并以无厘头风格亮相。这档节目，她们断断续续做了八年，直到2006年完全退出。在这档节目里，我们可以看到，小S其实非常内向，反而是大S，要努力处于主导地位，提出话题，激发妹妹的现场热情。后来我们也知道了，她还要代表姐妹俩，去看合同和进行商务谈判。在公众场合，她也端庄大方，应对得体，和她打过交道的人，不论是近旁的工作人员，还是服务人员，都曾发贴赞美过她的教养。一位空姐说，在她从事空姐职业的六年里，大S是唯一一位在她做完服务并且告别的时候，给出微笑和鼓掌的人。

在事业上，大S也一度领先，2001年，她出演的《流星花园》播出，她一举成为亚洲人气偶像。和大S相比，小S的运气暂时没那么好，她甚至开始为退出做准备，打算转行做舞蹈老师，并为此努力学习舞蹈。直到2004年，她得到机会，与蔡康永一起主持《康熙来了》，两个人一庄一谐，一稳一躁，形成了奇妙的化学反应，节目和主持人同时爆红。在谐星女主持这个领域，没有人能超过她，王伟忠曾评价她：“千旦易得，一丑难求”。

但“姐姐”只是这位姐姐扮演的角色之一，姐姐也会倦怠，姐姐也需要“姐姐”和“母亲”，姐姐也需要发展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根系，和人世间发生深切的联系，这位姐姐于是结婚了，于是冒着生命危险生孩子，姐姐甚至在综艺节目中娇嗔地说，剥虾壳都要让丈夫剥——现实中缺少什么，就要强调自己拥有什么。在被侮辱被诽谤的那些年里，她也不做回应，因为她一向体面秀气，也因为投鼠忌器。姐姐永远强大，永远没事。

“姐姐”让我想起邓丽君，她和大S一样，其实都属于娱乐圈的眷村时代，他们也都是在秀场长大，照顾整个家庭，努力让自己变成全能选手，努力经历一切雨打风吹，却也最终疲倦凋零。“姐姐”也让我想起阮玲玉，被侮辱被损害，百口莫辩。时代分明变了，时代分明又没变，属于人的命运，属于“姐姐”的命运，总是那么相似。

很多很多年前，大小S姐妹受品牌邀请，到北大百年讲堂做活动，两个小时谈笑风生，却也引起巨大争议，很多人认为，她们不配进北大。而现在我们知道了，正如理查德·戴尔在《明星》里所说，明星给予我们的，是一堂生命教育课。而这一堂由大S给我们教授的生命课，喜乐兼具，悲喜交替，回味悠长，能上这样一堂课，何等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