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龙还能打吗？如同一个“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千年追问，问得多了，观众渐也失去耐心，既然青春留不住，也就不得不接受功夫巨星老态渐露。谁知暑期档里姗姗来迟的警匪动作片《捕风追影》，却让人有一种久违的惊喜，原来法拉利老了还是法拉利——说的不仅是成龙，也包括与他演对手戏的梁家辉。

就影片品相质地及完成度而言，《捕风追影》可以说是近年来这一类型片里的可圈可点之作。但它不能算是成龙电影，因为戏里戏外他已不是主宰一切的话事人；它甚至也不是香港电影或合拍片，其投资方并无香港公司踪影。不过，影片又有时时处处显露出香港电影的血脉因缘，比如《警察故事》《神偷谍影》《跟踪》等片的影子以及双雄元素，这代表着影片风格与血统其来有自，带有相当鲜明清晰的烙印。“时代不同了，规矩还是规矩”，成龙的台词相当于某种盖戳，既是泰然接受变化，又不忘重申传统。无论北拳南传，还是南拳北传，终归是历史长河浪花一闪，只要规矩还在，这些人这些事就错不了。也是因此，《捕风追影》之于港片，便呈现出致敬、传承、突破等多样意味，仿佛是“当年情再度添上新鲜”。

电影故事乍看是两员老将之间的巅峰对决。成龙与梁家辉，一正一邪，猛虎与豺狼，都已是壮士暮年，虽说拳怕少壮，但姜还是老的辣。二人一个带领年轻司警，一个操纵盗匪团，武戏上身手分毫不乱，兼具稳健与凌厉，不输当年；几场文戏交锋更显出绵厚内力，让人想起张爱玲翻译《老人与海》时所言：海明威最常用的主题是毅力，他给毅力下的定义是，“在紧张状态下的从容。”加起来已近140岁的两位老将，无论是在电梯逼仄空间内，还是在重庆大厦一样的蚁穴民居里，形势已经剑拔弩张，他俩仅靠眉眼神情与只言片语，演出高手过招的一派从容，貌似云淡风轻，却于无声处听惊雷。此时他们的毅力无关善恶，全是对各自事业的执着，以及对彼此的尊重，由不得让人心生敬意，谁败了都可惜。

这也是两个父亲之间的对决。这涉及影片的两条感情线，成龙与张子枫饰演的前辈后辈，相当于《成龙历险记》里的龙叔与小玉，老的传帮带，促成少女成长，他们是精神上的父女关系；反派那边，梁家辉与此沙分饰的孪生兄弟，关系类似，教父饲育少年，少年成为恶龙，只是恶龙面对的敌人，不仅有正派，也包括了教父自己。也是因为有这些年轻人的加入，且戏份足以分庭抗礼，让影片更多青春气息，这气息弥足珍贵，表明这是两个世代交手的故事，老一辈交接衣钵的爹味被稀释了，年轻人上位的轨迹更显清晰。对于这一点，近些年港片总是很难从容表达，或许因为老人不肯撒手，也或许新一代青黄不接，《捕风追影》的突破之处亦是在此。

所以这个故事其实更是新与旧的对决。电影一开场，盗匪团劫走数亿加密货币，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神乎其技，不像犯罪，更像杂耍，不过是今天短视频里年轻人跺脚变装的集中再现。而黑客与AI元素的点缀，凸显的更是传统工匠精神与现代科技的贴身肉搏：警方一开始选择放弃AI，全凭肉身深入虎穴，因为罪犯不仅是监控影像里的一个像素，更是一个具备喜怒哀乐的人，需要通过擦肩、对视、交谈、过招才能触及的活生生的人。一旦领会了这一点，才可放心让AI介入最后的追踪。AI可以为我所用，而非掌控你我，这也是成龙这些前辈在影片中传递给新人的最后启示。这样来看，用拳头说话倒是永远不会过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