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上海市民生活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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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师陆元敏:

行走了40多年,上海还是很好白相

10号线的开通,拓展了他在上海的行走范围。他觉得10号线“太好了”,“帮我安排了一条旅游线,每个站头都是老灵老灵的”。
五六十年代,回川沙的路需要分成三段,先从外滩乘小火轮到浦东庆宁寺,在此换乘上川铁路小火车到川沙,再乘小舢板到家门口。

上世纪90年代,上海摄影师陆元敏拍出了他的代表作《苏州河》和《上海人》。

2010年代头两年,他拿着一只口香糖大小的Lomo相机,拍下了很多现在已经消失的场景。那时候,他突然发现了老西门,大吃一惊,“好像还是我小辰光看到的生活方式”。

今年,陆元敏75岁,他还是每天像上班一样出门拍照,10点多出门,16点之前到家。

他不断在上海行走,拍下了不同时期的上海。他很喜欢张爱玲的一篇文章《道路以目》:“整篇文章画面感特别强,特别有启发,张爱玲在文章里展示,街上什么才是最有趣的东西。”

展览《上海什锦:陆元敏彩色摄影作品展》正在上海市群众艺术馆展出,我们和他聊了聊在上海行走40多年的所见所感。

苏州河是一个找生计的地方

《苏州河》是陆元敏的代表作之一,这本相册大部分拍摄于1991年到1993年间。

这时,他调到普陀区文化馆工作,住在襄阳路,每天骑自行车上下班都要经过苏州河。

苏州河过去并不在陆元敏活动的半径里。他对苏州河的印象,停留在小时候。

“过去(对)苏州河(的印象)还是停留在与黄浦江的交界,印象最深的就是外白渡桥那边,(水的颜色)一边是黑的,一边是黄的,黄的是黄浦江,那时候觉得特别神奇,水为什么突然有个分界线,不会混在一起。”

还有一层印象,是小时候到苏州河跑亲眷。

“我有个姐姐嫁到苏州河附近,所以(小时候)我会去苏州河。(对苏州河)我印象老好的,我觉得伊拉地方很大的嘛,因为(姐姐家是)自家造的房子,都一幢头往上盖的,我看很乐惠嘛,比阿拉好。你只能隔房子,她可以造房子。”

时隔多年,当陆元敏在90年代再次经过苏州河的时候,他感觉时间停滞了。

“上班是在苏州河中段,曹杨路桥附近,我突然发现这个地方是停滞的感觉,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停滞到好像你看到《三毛流浪记》小三毛进上海的时候,突然回到一个特别的时代,光线特别亮,看到有些厂房是有轮廓线的,这种在《三毛流浪记》里才出现。后来我翻了下《三毛流浪记》,很多场景带到苏州河。”

陆元敏并不是因为预想到变化才拍摄苏州河的,而是因为苏州河的不变,连阳光、空气、闻到的味道都是一样的。

“苏州河的味道很特殊的,你马上能辨别出来这是苏州河的味道。噶许多厂排出来的物事,还有和潮水的汛期有关系,味道有时候会很重。这个地方,灰特别大,总是灰濛濛的。”

“苏州河是一个找生计的地方,大家可以找到活干,很多人都在搬运东西,(这条河)养了多少人啊。有段时间我骑脚踏车,总(有人)拦着你,帮你擦脚踏车,就是可以小到这么小的生计,也能找到。”

在《苏州河》里能看到工厂、船只、煤灰、货物、岸边的铁扶梯,有人卖油条、有人卖香蕉、有人脖子上挂了个皮箱卖墨镜。陆元敏不是因为拍苏州河带到了人,而是拍人的时候带到了苏州河。他拍下了苏州河边的生计、船民的生活,有人靠一根独木条往来岸与船、有人在苏州河边打扑克、儿童在苏州河的船上长大。

能拍到这么多苏州河的生活,不仅是因为他去得勤,还因为苏州河是敞开的。

“你上船也是很自然的一件事情,假使河边停着3条船,它们是横排的,你到这条船去,都是要经过另外一条船的。所以如果你走到船上去,别人以为你要到另一条船上去,根本不会有人在乎。”

“也因为大家都在忙生计,管闲事的人不多。”

当时,陆元敏还想拍另外一个专题——复兴路。“但是我选错了地方,一开始我从复兴西路开始拍,完全不行,这种地方人警惕性高得不得了,门关了老紧的,人也不大出来的。靠近(前)法租界这边的弄堂,森严一点。如果我一开始选择复兴东路,那就选对了。”

“(但是)苏州河从来不会有人问你,侬做啥来拍照?好像从来没有人问过这个。”

陆元敏说,上海有条河多好啊。在他的记忆里,童年时候回乡下川沙走的也是水道。

五六十年代,回川沙的路需要分成三段,先从外滩乘小火轮到浦东庆宁寺,在此换乘上川铁路小火车到川沙,再乘小舢板到家门口。

“到外滩乘小火轮,小时候我看我妹妹鼻头里都是黑的,都是烟囱里的煤灰。”

“小火车是黄炎培当时发起建造的,正是有了这个小火车,我的父辈才会到上海来的,因为开始通商了,浦东不只是种地了,可以做生意了。”

“小舢板是手划的,就像‘摇啊摇,摇到外婆桥’的感觉,摇橹的桨的声音是印象特别深的。小舢板很便宜、很便宜,但他可以划到你家门口,每家门前都有一个水桥。可见上海的水路,是多么发达。”

当他回忆起这段过往的时候,笑道:“现在想想,哪能噶开心的啦,(要是当时)我有只照相机多好。”

个么还是很好白相呀

现在,陆元敏75岁,他还是每天像上下班一样,行走上海,边走边拍。每天早上10点多出门,下午三四点之前回家。“中午出去最好的就是,大家都出来吃中午饭了,会特别闹猛。”这个时间段其实错开了摄影的黄金时间,即清晨和傍晚,但陆元敏不在意,甚至觉得好看的光影会干扰他。“光线太好看了,容易让表面的东西把你迷惑住,这些物事会把你照片里真实的生活冲淡。”

他喜欢正常生活,“早上不好太早爬起来,夜道陪老婆吃吃饭”。不过最近老婆出门旅游了,“我晚上正好打破一下”。

10号线的开通,拓展了他在上海的行走范围。他觉得10号线“太好了”,“帮我安排了一条旅游线,每个站头都是老灵老灵的”。

从陕西南路下来,是他原来生活过的区域,他喜欢反复行走,走到复兴路、南昌路,往复兴公园走。

新天地、老西门,在过去几年也是他反复行走的区域,随着顺昌路等地的城市更新,这两站他现在去得少了。

豫园、南京东路、四川北路,也是他爱下的站。

展览中他最喜欢的3张照片,除了之前提到的水泥楼梯上的猫咪,还有两张都拍摄于城隍庙的园林。

“一张是小孩,下面鱼在看着他;另外一张是假山,豫园里面有一个从亭子里面穿出来的假山,有点荒诞在里面。”

从四川北路下来,他曾见过武进路的闹猛,又看到了武进路的孤寂。“这个是动迁了,人气已经没了,噶安静的,本来格地都是人,全是小商小贩,特别热闹。一下安静得有点像爱德华·霍普(的画),比较孤独的城市的感觉。”

在反复行走中,陆元敏拍下了城市中颇多有意思的细节:武进路的一只脸盆、阳光下的丫叉头、进贤路天台上人造的猫狗骨架、南昌大楼天台上的两只熊猫雕塑、电线杆上整整两排麻雀、“72家房客”的信箱、武宁路桥家乐福拆了一半留下的举酒杯画面、巨型鸡翅、仿佛带了面膜的电焊工、自带红领巾的海魂衫……

除了反复行走的路线,现在他也喜欢往郊区跑。有时候,去到哪里是随机的。前些天,他和几个朋友坐17号线,决定选一站好听的站头下车。“后来在淀山湖大道下车,跑下来一看,淀山湖看也看不到,完全是个商场,后头(大家)讲到朱家角吃饭去算了。”

虽然城市不断变化,但有意思的东西一直存在。陆元敏很喜欢张爱玲的一篇文章《道路以目》,这篇文章用白描的手法,细致地描绘街上的人事物。“整篇文章都是画面感特别强,其实喜欢行走的摄影师,这篇文章是一定要看看的,都是特别对你有启发的。她在文章里展示,街上什么才是最有趣的东西。”

在走了几十年后,陆元敏还是认为:“个么还是很好白相呀。”

他最近发现很灵的东西,是前阵子在某栋大厦顶上一只已经化成白骨的老鼠。

“真的一只老鼠老腻心(恶心)的,我也不会拍的,我也会选个角度,白骨在角落里。老鼠和上海人也是有不解之缘的,每家人都会受到老鼠的侵扰。老早夜道睏觉,屋里厢老鼠唏唏嗦嗦。”

“有辰光觉着交关物事没拍过,哪一天走,突然又冒出一个好玩的东西。过去说碰运气,现在觉得还是要努力,只有你很努力地在行走,才会碰到运气。”

陆元敏是与时俱进的,他的照片不停留在过去,而是与现实同步。在他身上,没有很强的怀旧感。

对他来说,一个礼拜之前拍的照片,都是怀旧的照片。

他认为,摄影技术三个星期就可以掌握,之后都是思考的过程。

“像看电影,一种是娱乐电影,看了老开心;一种是你看了就老想去拍照片的。昨天我又买了一套蓝光碟片,法国喜剧大师雅克·塔蒂的,没什么语言的,就是生活场景。他最有名的一部《我的舅舅》我刚才还在看,(镜头里是)很普通的、和上海很像的楼房,人在里面走来走去,走来走去。”

“塔蒂的电影特别生活,他就很轻松、很放松,生活充满了阳光,很好玩。看了就觉得生活太好玩了,太值得去记录。”

本文有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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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览信息

《上海什锦:陆元敏彩色摄影作品展》

展馆:上海市群众艺术馆

地点:徐汇区古宜路125号

时间:2025.10.1-11.9

文/晨报记者 姜天涯

图/陆元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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